第55章 各怀心思(3)
宫门左侧,荀首静立,荀庚急切张望,另一侧的郤克、栾书似乎还在交谈。
栾书是栾氏宗主,他们栾氏一门在三军之中的实力虽然不强,在政事上也一直处在六卿的边缘,不是最为核心的卿家大族。
可是,他们栾氏也有世职,那就是他们向来主晋国外交之事。栾氏是晋国长久以来,对外遣使备选的大卿之族。而且,自打他入六卿以来,虽然只是个末卿——下军将,但是好歹也有了主一军的权柄。
除了已经担任大夫的堂弟栾京庐外,他们栾氏一族中有能力的年轻人,都被他安排到军中锻炼,这一来,倒还真发现几个有潜力的栾氏子弟,其中旁支的栾纠、栾豹、栾弗忌在军中都算是有用之人。
现在周王遣使来,为的就是要对抗楚国。无论是以他栾书身居六卿之位的身份,还是栾氏世代使职的职守,若晋景公要有对策,不管是派兵、遣使或者盟会,主要的人选虽然未必一定会是他。但是,晋景公必然会在此事上征询自己的意见。
所以,栾书趁着自己与郤克早早到达宫门外,还在等候荀首、荀庚叔侄以及士会父子的空当。正好借机,先与自己的好友、执政次卿郤克交一下底。
其实,对于郤克来说,自己虽然担任着中军佐之位,是名副其实的执政次卿。按说,天王使者一来,对楚国的行动中,正卿士会年龄已经七旬有余,底子再好也不能统军。加上去年去雒邑平王室,被“晋人少礼”这一出闹得身心俱疲,遣使之事估计他也没有兴趣。按理来说,那这件事的挑大梁之人,当然应该属于自己了。
但是,因为自己身有跛脚之疾,晋景公虽然也向自己问计,却从没有安排自己担任过哪一件事情的主要负责人。他知道,这不光是晋景公,就是整个新绛的国人,乃至他本族郤氏宗门中,也大有人在,他们都认为自己跛脚的形象实在不适宜做一国三军的主将,也不适合去做代表一国脸面的大使。
所以,尽管此次次天王来使的事情,他早已胸有成竹。可是,自认此事绝对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他郤克倒是也不怎么上心。
只此时站在宫门处,只有他跟好友栾书二人,便也不好干站着,见栾书来问,他便与栾书交谈起来。
当然,以郤克、栾书他二人的见识,早就知道王使一来,蛰居十年的晋景公,必然会有所反应。这可是晋国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天王遣使来求助,这给了他们多大、多正的一面旗帜,有了这杆旗帜,他晋景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盟会,寻求晋国邲之战后重新复霸的机会了。
但是,郤克心中也知道,当下晋国虽然有了王使的大旗,但却绝对不是立刻出兵的时机。所以,栾书试探着问起自己有没有统军出兵的意图时,郤克便道:“以克之见,国内卿族之乱刚刚结束,而那楚国又如日中天,出兵作战,我晋国没有必胜之把握。以公侯行事的风格……”
见郤克略有停顿,栾书接口道:“以公侯谋事必要万全的风格,那即刻出兵倒是确实不适合了。”
“那出兵不适合,倒是只有寻盟一涂了!”栾书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
郤克见栾书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两人相视一笑。郤克接着说道:“若是寻盟,栾子要把握住机会啊!”
看着如温玉一般面庞、颀长身材的好友栾书,郤克虽然不说心中嫉妒,但是总是心中酸溜溜的。以他郤克的身份、能力、地位,那一项不是人中佼佼者,若没有跛脚的毛病,那不管是出兵还是寻盟,还不应该都是他郤克所主之事。
郤克这样想着,也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心中默想:“哎,造化弄人啊!”
栾书见他脸色有变,也马上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但是,他俩是自小的旧交,知道郤克心性直爽,不爱听假话,这时也不能虚言安抚。便转移话题道:“寻盟自然是公侯和士君子之事,不过要是寻盟,郤子以为当寻盟哪国呢?”
郤克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见栾书诚心来问,也就坦诚相待,答道:“寻盟之国,以克之浅见倒是认为非齐国莫属。”
“吾子请尽言。”栾书一听郤克所说跟自己的想法相近,便微微拱手示意郤克继续说道。
“天下之事,如天地一般,自有经纬。以历史和实力而言,南楚北晋,自然是先平王东迁雒邑以来不变之经,这是任谁都知晓的。”郤克说道。
“但是,经纬天地,经无纬的话是难以成事的。天下之势,除了南楚北晋之经外,东齐西秦也是近百年来的大势。那东齐西秦便是当世之纬。”
“因此,晋楚齐秦四国都有争衡天下之心,但是要真的做到霸主之位,经无纬不可,纬无经也是不行。”
“就好像那秦人先君秦穆公一样,他当年便看破这一点,想要突破我晋国而东向争衡天下,便主动与那楚蛮勾结,天幸那秦穆公死的早,不然他秦国向东,楚国向北,我晋国便腹背受敌了。”
“吾子高论,晋楚齐秦是当世强国,这是明眼之人都能知道的,可是如吾子这般说的透彻,却实属高论。”栾书虽然也明白此理,但是郤克如此明白晓畅的说出来,也令他心中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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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栾子谬赞了,这非是克之论,实在是先大夫郤缺的遗说啊。”郤克一边谦逊,一边感慨他父亲郤缺的深谋远虑。“都说晋国凭着先大夫一人威名便震慑的那楚蛮十年之内不敢北向,栾子可知为何?”
“吾子赐教!”栾书越听越入神,诚恳请道。
郤克看着远处渐近的荀首荀庚叔侄俩的车驾,低声道:“其实,那都是先大夫处处谋划得到的结果。先大夫知道楚国要是想成事,必然要借助齐国、秦国之势才行。齐国那边五公子闹堂,内讧不暇,根本没工夫陪楚国争霸天下。只有秦国,被我晋国屡次击败,心中愤恨,肯定愿意与楚联合。”
见荀氏叔侄车驾停在了宫门另一侧,只拱手示意,没有过来的意思,郤克、栾书也就只拱手回礼。
郤克才又接着对栾书说道:“先大夫有鉴于此,便派重兵驻守河西五城,秦人便被我晋国堵在河西之地,这样他们便没法东进了,也就没办法与楚勾结,也可以断了楚国北上夹击我晋国的念头。是以十年之内楚国没有来犯中原。之后,先大夫去世……”
郤克便停住不再说了,栾书也明白,之后是荀林父接任中军将,当时在河西五城驻守的是守将便是先克等人,荀林父见不得与自己政见相左的先氏子弟掌握河西重兵,便借机把他们调回河东,将他们编入自己的中军。本来想着编入自己中军之后,他荀林父便能够亲自震慑先毂、先克,还能壮大中军的实力,可谓是一箭双雕。
可没想到的是,这样一来,不但西边的河西五城,没了强有力的镇守力量。就是自己的中军,也因为先克带来的河西军加入而力量失衡,原本还能压制住中军佐先毂的荀氏军力,这时候便有点不够看了。
这也正是为何先毂敢在战前,跟三军主将荀林父公开叫板的原因了,人家不但父亲牛,有堂兄先克带来的河西军之后腰板更是粗了不少。
那楚国也是看到晋国荀林父把河西驻军东调,给了秦人攻击晋国的机会之后,才主动出兵北上的。结果,邲之战,晋国便是大败。
栾书以前对于邲之战和先氏的灭亡,并没有想这么多。接着,栾书又想到去年秦国人东进之后,果然,楚国便在今年年初便选择北上。此时,听郤克这么一说,才把这一切联系起来。
栾书心中在佩服老中军将郤缺的同时,看了一眼那边的荀庚叔侄,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默念“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
旁边郤克见栾书看着荀氏叔侄叹气,也大概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便接口道:“好在士君子明见,知道我晋国实力在邲之战后受挫,一时无法在河西五城之地加派更多军士,可是他利用缉盗之名,把好些晋国的盗匪赶到秦国境内,这些盗匪神出鬼没,秦人一时之间剿匪不及,三五年之内是没有办法东进的了。”
“那如此一来,调节南北之间势力平衡的,就只有齐国了!”栾书为士会的这一高招,忍不住一击掌,脱口而出。
说到这里,他们二人心下都是雪亮的。寻盟之事,对于晋景公来说,一来是循着先君晋文公尊王攘夷的旧策,二来也可以借机试探邲之战大败之后,尤其是先氏、赵氏变乱之后,国内诸卿的情况,三来安内之后就是要攘外了。
他二人都知道晋景公面相酷似先君文公,不光面容酷似,就连志向也与先君相同。那寻盟之后,自然便是要争霸了。要寻盟、要争霸,那就需要能臣、贤臣,他二人既素以贤能自诩,又有一颗报国之心,想到这里,即使是郤克这样的跛脚之人,也耐不住内心激动。
此时,恰好士会的车乘也到了,二人便停下不言,敬立等候。
“有劳诸位久候,车乘稍有颠簸,老夫便不能忍受了,看来确乎老了。”士会向等候的郤、栾等人拱手致歉。
因为自己年长郤克、荀首他们几位不下三十岁,整整大了他们一个大辈分,所以士会也就毫不客气地自称起‘老夫’来了。
“君子当年射虎擒豹,勇力冠于三军,为先君文公车右,何等荣耀!”栾书一脸笑意,边咂舌边恭维士会道。此时的他,是从心中对士会敬佩的,因此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却丝毫没有不真诚的意思。
说完,又看看郤克和荀首、荀庚都是一副点头称是的表情,栾书才又接着对士会说:“君子之勇,我等无不钦佩,方才与次卿、少卿等候之时,见到君子立于车乘之中,神采依旧、丝毫不逊当年啊。”
栾书说完躬身而笑。郤克、荀首也纷纷附和。
只有一旁年幼的荀庚,心里暗想:“都说栾书能言善道,果然不假。他这番话确实是高啊,既不否定士会年老的事实,却又借着当年车右之事狠狠夸赞了士会平生得意之处,还捎带上郤克、叔父和自己,一言出而无人不欢喜,确乎是高手。”
想到这些,荀庚看着栾书的眼光中也露出些敬佩来。
当然,作为事主的士会,听了栾书的话,虽然明知道这是恭维之语,但是却属实熨帖。心中很高兴,便与栾书笑道:“栾子笑谈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夫确实是年事已高,将来还要看你们的啊。”
此话一出,倒是很有些长辈提携晚辈,先进鼓励后进的意思。如此一来,顿时宫门之外便是一团和气了。
一番客气之后,士会与郤克五人便从宫门两阙之间进入虎祁宫中,去见晋景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