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虒祁会议(2)
晋景公也早在宫中等候士会他们来复命了,此时听身边的寺人说士会与郤、栾、荀等人在宫门外笑谈的回报,心中略有些高兴。
晋景公心想,总算没有白费自己用“下宫除赵”这般雷霆手段的一番苦心了。看来,自己的这些执政大臣们也都是心思敏捷之人,已经领会到了自己的用意了。这样一来,也正合了自己的布局,以后上下一心,借匡扶王室以复文公霸业的毕生之愿也就有望了。
因此,当晋景公见到士会、郤克他们联袂快要进入殿门之时,便主动离席,起身正要出门相迎。迎面见到升阶而上,搀扶着士会的郤克,和他们身后压着步伐的荀首三人,晋景公越发心中欣慰。晋景公心中想着,脚下便停了步伐。
等士会、郤克、荀首、栾书、荀庚五人进入寝殿之后,看着他们依礼脱下脚下的赤舄,脚着单袜,进入正寝室中,由着他们立正之后,再向自己舞拜道:“臣会(臣克、臣首、臣庚、臣书)参拜公侯。”
“诸卿请起,有劳诸位代寡人迎候天王之使。”晋景公这才自正中的席上降阶相迎,一番热络的说出些慰问之语。
随后,待士会等人起身,便自然退至正寝中摆放的方方正正、四边与房屋周墙平行的荐席之上。按平常的座次,士会居左、郤克居右,各自双膝跪地、臀部压在足后跟上,以端身之姿跪坐于这日常君臣议政的席上。
见士会、郤克等人守礼谨慎,晋景公心下满意,也转身退回正中属于自己的“席首”之处。
待落座之后,君臣一时无语。晋景公只拿眼中余光看着下坐的五位议政之卿,一边思索如何开口,一边观察他们的神色。
这五人之中,属荀庚年轻,堪堪刚过二十五岁,方才路上与叔父荀首刚谈到关键之处就到了宫门外,这时正急着印证是否如叔父所说,他到想看看席首坐着的公侯是否要与齐寻盟?因此,虽然荀庚挨着叔父荀首坐于右侧,落座之后却一直拿眼看着前方左侧坐着的正卿士会。见士会没有反应,便又侧身看看席首处的晋景公,神色之中显得有些着急,似乎是急于想知道国君、正卿这两位主宰晋国大政者,对此番天王来使告知楚、郑之事的处置。
晋景公见荀庚如此,心中暗笑,年轻人还是太心急了,虽然自己也就只比他荀庚年长了六七岁而已。
晋景公眼光一一从身前的五人扫过,见坐于荀庚身侧的荀首神色淡然,荐席左侧、荀庚对面坐着的栾书却仍是一脸笑意,两人都是沉默不语,难以猜测心中所想。
只有荐席右侧上首处的郤克一脸肃穆,端正而做,目不斜视,看着似乎有了定见。对于郤克的这番做派,晋景公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他的父亲郤缺。看着渐渐有了郤缺为政风范的郤克,晋景公心中感到满意,看着这位身有残疾地执政次卿,也不由自主的略微点头。
最后晋景公转头看向坐在荐席左前方的士会。士会本来也是端坐着的,他本想等着晋景公主动开口发问,这时却不知怎么地,自己突然鬼使神差的一侧头,正发现晋景公在看自己,君臣之间眼神一接触,士会便不能再做沉默了。
故而,这位老臣在平复了一下升阶而上的气喘之态后,就忙起身向前,冲着晋景公坐席之处一躬身,端端正正的揖道:“公侯,天王之使刘康公、上介原襄公,已经安顿在城中馆驿处。臣会与诸卿、大夫也奉公侯之命设宴为两位天使洗尘。臣等辞去之前,天使也都安歇下来。为万全起见,臣又特意安排馆驿大夫籍谈,奉其左右,以为东道,以备不时之需。”
“卿安排的甚为得当。籍氏一族素掌典籍,籍谈虽然年轻,据说也是博文广识,而且去岁举荐之时,寡人也见过,处事十分得体,想来有他在刘康公、原襄公处,可使刘、原二公有的可谈不至于烦闷,也能令二位天使在满意。”晋景公听士会将迎候刘康公一事回复的语词简短却又语气恭谨,满意的点点头奖慰道。
士会见晋景公话里提到籍谈之时,虽然表示满意,可特意省略了举荐之人,可见公侯还是对于去年自己举荐这样一位身份不高而又十分年轻之人心存异议的。不过,好在这个籍谈还算是没给自己丢脸,这番接待天使之事做的够好,晋景公从其他人那里自然也都有所耳闻,否则也不会在话里表示认可了。这样一来,自己也算对晋景公有所交代了。
想到这里,士会觉得没有要必要隐瞒原襄公一事的必要,他知道纵然自己不说,余下的几位也会向晋景公说明的。与其陷入被动,还不如主动言明的好。
因此,士会向晋景公又一躬身,身子压得更低,语调却稳稳的说道:“公侯,今日王使上介原襄公,在臣等奉候之时,曾要开言宣知王命,臣以为不妥,故而当众出言打断。”
士会见晋景公脸上闪过一丝疑问,却没有变色,才进一步解释道:“以臣所想,原襄公应该是要说郑国、陈国背盟,楚国大军北上之事。臣私下想其用意,定然是要观察我等臣下对此事的意见,好在明日正式宣布王命时,劝说公侯出兵伐郑、楚,以解王室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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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士会陡然提高了声调:“然而,戎祀之事乃军国大政,臣虽忝为执政,但仍属卑贱之身,原本就不敢与闻军国大政之事。故臣打断原襄公之言,于王使面前有失臣礼,还望公侯恕罪。”
士会说完也不抬头,只是把身子一躬到底,静候晋景公的态度。
晋景公听士会如此说,便知道士会此举肯定是令王使刘康公、原襄公面上无光、心中不快。可是,士会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晋景公心里很清楚,身前的这个老臣,乃是为了向自己表明他虽然位居中军将、一国正卿,可是并没有像先前的赵盾、先毂等人那样,打着要领袖群臣的想法,去行那专断之事。
陡然提高的音调让晋景公心中一动,他知道面前一躬到底的士会,年岁已高,隐退是迟早的事儿,他现在这么做,就是为了表明自己只是想做个纯臣、唯君命是从而已。同时,也是给身边那几位将来可能的继任者,留下一个好的表率。这样的用心良苦,晋景公自然感到。
当前,晋景公并不急着去做什么,也不需要冲锋陷阵、智谋高深的正卿,而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位深知上下之分、谨慎守礼的老臣来居中团结六卿,为国中卿、大夫们做一个纯臣表率。眼见士会的作为,晋景公自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可是,为君守礼乃是本份,士会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了王使上介原襄公的脸面。那原襄公一是王室使臣,同时也是原国之君,身份不比自己低,当众拂面确实难堪。而自己作为一国之君又是东道主,自然不能沉默。口中既要表示一番对王使、礼法的重视,却又不能寒了士会等大臣的心。
因此,晋景公对士会略正颜色,却语气平缓、丝毫不带任何的不悦之声,说道:“士君子此举确有不妥,不过口含天王之命,怎可于草野宣布,原襄公即为王室卿士,怎能不知?君子出言打断也是为了王命不露于草野,一番心意王使刘康公应该能够体会。”
说着,晋景公更是转了一副面孔,面带笑容的看了看抬头看着自己的郤克、荀首等人,然后才又宽慰士会道:“而且,既然是王使失礼在前,君子之所为,自也不就不能算为过了。君子放心,待来日寡人亲自向刘康公、原襄公致歉言明便可,士君子就不必为此介怀了。”
士会心中明白晋景公为何以两幅面孔来说,知道他是要示恩于己,也就顺着他的心思去做,待晋景公说完,便忙躬身谢道:“公侯明鉴!老臣感激不尽。”
除了荀庚感到晋景公真是体恤下情,真是堪为臣属之庇护,而心生感动之外。其余的郤克、荀首、栾书三人年岁都在晋景公之上,阅历丰富,智商也不低,自然一眼就看穿了晋景公和士会两人之间这幅做派的用意。这时,也都不好缄默,便都起身附和道:“公侯明鉴!”
这一来,倒是弄得出于一番真情而感动的荀庚手忙脚乱。
晋景公待郤克他们表过了态,回身入席重新端坐之后,便以眼光逡巡了一下座下的五位大臣。
接着叹了一口气,对着已经起身的士会说道:“既然原襄公已经有意提及此事,看来天王派使者此来,确实当是为了楚、郑之事,想来天王必为此事忧扰。十年前楚子跋扈嚣张,竟然到王畿观兵耀武,此番又胁迫郑国、陈国为盟,以图王室,其志不小,王心必忧啊。寡人忝为王臣,奉命守疆,却不能为王解忧,心中有愧啊!”
说着,晋景公更是连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