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主春秋鞌之战 第58章虒祁会议4

第58章 虒祁会议(4)

这是自晋文公钦定政务由六卿合议之制以来的传统,六卿议定大事以后,便向国君开言“望公侯垂定”,然后由国君俯允即可。这其实也就是晋国君臣把所议之事,定下来的最后流程。

晋景公心中也明白,当前与楚国开战不可,寻盟诸侯乃是必然之举。更何况,见一众臣下议事之时,能够秉持公心不为私利,他心中也喜悦,此时对众臣所请,自然开口说道:“依诸卿公允”。

荀首方才看着侄子在朝堂之上出了糗事,也不甘心所有的功劳都归到郤克身上。可是依方才架势,自己又不能在郤克和士会开言之时打断。此时正好,寻盟之事议定之后,便面临一个问题,即如何寻盟、与谁寻盟?

对此,荀首已经想的非常清楚了,这时瞅准时机,口呼一声“公侯明德”,见晋景公点头示意“荀君子请言!”

荀首才躬身言道:“公侯,郤君子所言寻盟之理甚是。只是寻盟有例,若是两国寻盟旧好,则只需两国之君或者派遣大夫莅临盟地、重温盟书上的旧载即可。可若是多国与盟,那就需要照例派遣使者与诸国聘问约定盟会之期,一来确定各诸侯国是否仍有与盟的打算,二来也可以协商盟会时间、地点。寻盟为德,有备才能不失德,望公侯明鉴。”

看到晋景公凝目思索自己的话,而身边的士会、郤克也都纷纷点头,荀首内心才肯定了自己这时出言没有引起晋景公怀疑自己是为了争权、争宠,也没有令士会、郤克他们感到不快,荀首才在内心松了一口气,方退身回席上。

晋景公思索一会儿之后,便向一直未开言的栾书问道:“栾君子,栾氏世践使职,君子素知四国之闻,若此次寡人欲寻盟诸侯,不知君子有何高见?还请君子幸教寡人啊!”

见晋景公向自己发问,恰恰出使寻盟之事确属使职,这本来就是自己分内之事,晋景公客气的说出来,正是自己预料之中的事情。方才宫门等候之时,已经与郤克有过沟通,心中也就更有底。

因此,一向谨慎在朝堂之上秉持不轻易开言原则的栾书,此时便应声起身离席,向晋景公躬身一揖,然后才笃定地言道:“公侯,寻盟之事确如荀子所言,两国只需寻盟旧好。如此次公侯欲与诸侯共辅王室,则稍繁琐。按旧例,主天子之盟,有秉德、崇义、守礼三说。”

“哦?”晋景公一听栾书出口成章,援引旧例,便知盟会之事大有学问,便满含期待地示意栾书说下去:“君子请尽言!”

栾书也不客气,这时便将心中想定的一一说出来:“其一,应向天王遣使说明盟会之意乃是为了遵循先王“夹辅周室”之命,请天王亲临或遣使与盟,此为秉德。”

“其二,则应确定与盟之地、与盟之时及与盟之国,分别遣使告知诸侯,会盟乃是公侯奉天王之命,于某时主盟于某地,愿请诸侯之君亲与盟会、共奉王命,此为崇义。”

“其三,遣使之人也应细择,使大国当为卿或上大夫,使小国则中大夫以下即可,此为守礼。为天王秉德、为诸侯崇义、为天下守礼,公侯自可无虞。”

栾书本来身材修长,说起话来更是不自主的面带笑靥,加上他声音又格外清脆,听起来真的有金声玉振的效果。而且,因是自己职分之内的事情,栾书便将与盟的要点说的条清理析、头头是道。

都说栾书为人说话是“敏而婉”,他一边说,晋景公、士会、郤克等人一边听,也算真正领教了栾书的言说之道。

眼见晋景公等人只是点头,却没有人有要打断自己的意思,栾书便继续说下去:“依臣拙见,此次盟会当宜速。一来,天王特为此事遣使来聘,不速不足以应王命。二来,郑国、陈国已经背盟,许国、宋国、蔡国、曹国等诸侯国内也有异动,有异动则楚国必知之,楚国肯定会趁机出兵,不速则不能阻其北上。”说到这里,栾书停下看着已经起身离席,在殿中徘徊的晋景公。

晋景公此时听的入神,自己虽然也早就思考清楚了这一条,但是却没有像栾书这样说得清楚。因此,晋景公正在思考栾书所言,却见栾书停下来望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与往日闲居之时一样,起身徘徊以助思索,方悟过来自己在诸卿面前颇有失仪。

因此,站在当下将手掌微微一扬,示意栾书继续道:“寡人失仪,栾君子所言甚是,请君子教我。”才又重新返回席首端正坐下。

看到晋景公认可自己,栾书躬身一揖“臣不敢”。

才接着道:“公侯,宜速当于今年立秋以前,秋后冬日乃是讲武用兵之时,若不能于此之前定下盟会来,到时候就很难应对北上之楚。不过,具体时间还当祷于宗庙,以先君之灵所示为准。”

“与盟之地,依臣之见,鲁、卫、曹乃兄弟之国,鲁则稍远,曹则敝小,以卫为上,公侯当先遣使于卫君说明此事,待其知晓后再定具体地点。而与盟之国,除了鲁、卫、曹三国之外,许、宋、蔡、邢、郕诸国皆可遣使告知。秦国方为我败,东顾不暇,只消中立即可,故此次盟会可不必告知于秦。”

栾书顿了顿,看了一眼身侧的郤克,接着说道:“其实,公侯此次寻盟欲成王命,至关重要的是齐国。这还是郤君子教我的……”

说着,便把郤克在宫门所说的“经纬之道”说出来,一时之间,又引得晋景公连声啧啧,击掌称善。

最好加上自己出于外交上的观点,道:“遍数中原诸侯,能与楚国相敌者,唯公侯与齐君。齐国素与鲁国有嫌隙,而与卫国、楚国有旧交,若齐国不与盟,则鲁国、卫国地处楚、齐之间,必也不敢倾心与盟。若鲁、卫这等与我交好的兄弟之国,都不能全力与盟的话,许、曹、宋、蔡等国其意志本来就不坚定,那到时候也必然不能与盟。故臣敢断言,此次盟会只要齐国与盟,则天王之命、公侯之事可成。不然,以楚国今日方强之势,则大事未可期也!”

一口气说完这些,栾书一揖到底,再不多说一句,只是静候晋景公做决定了。

晋景公也早早考虑过寻盟之事,他本以为以晋素日声势,鲁、卫、曹、宋等必然会与己盟好,秦国新败也不至于出来捣乱。至于齐国地处北海,与楚远隔,且自齐桓公小白之后,内乱不已,今日之君齐侯无野尚属年轻,据闻性子跟他的名字一样比较野,尚未获得齐国国内重臣国、高等卿族的完全拥护,政令未必得行。

因此,晋景公虽然也知道齐国与盟的重要性,但是对于齐君无野,他是不太感冒的。倒是齐国正卿国佐,素来与晋国交好,最好要是能说动国佐与盟,则齐国上下必然会跟从自己。即使国佐不能代表齐侯来参加盟会,若国佐能够说动齐国君臣让齐国保持中立,那么自己率领鲁、卫、曹、宋等国寻盟,郑国、陈国迫于形势也必得背弃楚国,这样一来自可取不战而胜人之兵的效果了。

晋景公一门心思想着齐国没有不与盟的动机,故而确实没有想到,若齐国不与盟的后果。

这时,晋景公才想到齐国与楚国虽然原本有些敌意,但是近年来却使者往来方殷,颇有些亲近之感。而齐国又与卫国世代联姻,地处鲁、卫家门之后。这样一来,则齐国即不必一心与楚国相好,只要齐君无野心怀它志、不来与盟,也足会令鲁国、卫国别有顾虑而不能出全力支持自己。而这些要是真发生了,自己潜心于内政多年,精心谋划的不战而霸的宏图就不可能实现了。

想到这,晋景公心中一凛,暗道绝不可失掉齐国。

遂一避席起身,向下面跪坐着的士会、郤克、荀首、荀庚和站着的栾书躬身一揖到底,声气谦和的求教道:“诸卿,诚如栾子所言,齐国来盟与否实乃重中之重,如何能令齐国来盟,请诸伯父(周代对同姓臣子的尊称,表示亲近,也有降抑身份的意思在内)教我!”

见晋景公向自己行礼求教,士会等人不敢安于座上,纷纷起身避让,躬身回揖道:“公侯万不可如此降抑,臣等自当粉身以报公侯。”说完,君臣各自避礼以成。

士会作为国之正卿,首当其冲,此事自当他来解决。因此,待君臣双方重新落座之后,士会才出列言道:“公侯,臣愿往齐国为使,必令齐国君臣知公侯为王室戮力之心。”

看着一把年纪的正卿士会要主动出使齐国,晋景公很是感动,可是他也知道以士会的年纪要乘车驾,赶往齐国临淄,一两个月的路上颠簸、旅途劳顿,非得要了他的老命不可。

晋景公对待臣下虽然有雷霆手段,但是对于衷心国事的大臣,他也是非常爱惜的。

因此,晋景公起身走到士会身前,握住士会的手,语带深情地言道:“君子忠国之心,寡人无有不知。然而君子年迈,去岁前往雒邑,寡人已日夜忧心,今又如何能放心君子远道涉齐呢!”

郤克一看眼前士会和晋景公做出这样一副君臣相互体恤的感人场面,自己作为次卿不好再缄默,因此站出来说道:“公侯之言甚是,君子年迈,实不宜远行。且君子为我国正卿,一旦为齐所拒,则无回旋之余地。臣忝为次卿,年属刚强,愿代君子使齐,为公侯分忧。”说完,郤克便躬身一揖到底。

“如此有劳郤卿”、“有劳郤子”,晋景公和士会竟然异口同声的答应了。这样第二个议题,出使齐国的人选也落定,晋景公便令士会等臣下告退。

走出宫门的路上,只有郤克还一脸懵,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郤克本想自己虽然位居次卿,自幼苦练君子六艺,可以说射、御样样都可以捻得起来,因此就是乘车驾、挎强弓率军出征自己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出使他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轮到自己。自己跛脚,左脚从小就有残疾,行动之间非常不便。像他这样身有残疾而担任次卿的,从古至今都是少有。因此,他在国内已经受人非议。更何况作为使者要“美而有仪”,自己长得虽然不难看,但自己有自知之明,自量绝不属于身美之类,又加上跛脚就更谈不上有仪了。

因此,自己才敢于在晋景公和士会面前主动要求出使齐国,他就是料定晋景公不会派自己这样一个身有残疾的次卿出使万分重要的齐国。

可没成想,晋景公竟然答应了,他怎么能不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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