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狗来到学校的几天里,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他的到来在这个地方也很快的没了声响,却也是一种蹊跷,像是这小子有着哗众取宠的本领,也掌握着销声匿迹的技巧。
他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先在心里笑过,才去减半分的分享给他人,以此获得别人的认同感。他表现的只像是在做他认为该做的事情,让自己看起来与他人无异就好。
杨白对他没有轻举妄动的关注里,也多了一份行为上小心,这也算是他这段时间最大的成长。
昨天,杨白给班里的每一位学生布置了一篇作文,可就在他今天批阅的时候,却唯独没有这个新同学的。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他纵使再想帮助这个孩子,也不能允许班里出现这种刺儿头的端倪。
于是,他在做了思量后,准备找他去谈一谈。
此时已是傍晚,西边的夕阳只清冷的抹了一道橙色,也没了踪迹。
杨白在从寝室出来后,他心里不断地盘算着。这份盘算里也见了小心。
一路上,他想着一会儿两人的谈话,设想着二狗会编造的各种理由,他也在脑袋里不断的批改着自己的回答,他生怕自己会不小心说错什么。
往日里,学生们下午最后一节课都是自习,用作让他们完成一天的作业。这一点也是在杨白当了班主任后才有的,算是他上任后改革的第一把火。
可就在杨白走到教室门口时,却止步的站在了那里,迟迟不见他进去。
本该是自习的一节课,教室里站了一个他想见,又总在逃避的人。
教室的黑板上大大的写了几个字———音乐,是音符的律动,律动里藏了心间的故事。
教室里静着,学生们俯着,一个个的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他们偶尔斜起脑袋,像是在思索一般的咬着笔头,那可怜的笔头就有了灵感,被驱使在了本子上,都有了几分忙碌的样子。
月华在教室里渡着步子,也像是没有声音一般的轻盈。
在过道里偶尔见她停下,只给某个幸运的小家伙一个意味的眼神,就能看见一双落了慌张的眼睛,和匆忙忙的小手,将笔下的内容捂住。
杨白在门外没敢出声,他只是站在外面,看着窗户里的一切。
里面的人每一次的停顿,只让他看到了可爱,每一次的轻盈,又让他只闻轻盈的得到寂静。
似这才是师生间正常的相处。
他探着身子,朝着教室后排瞟着,他也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不见二狗写什么,只是捂着。
月华走到了他身旁,她佯装偷看的侧着身子打量着小男孩,只换了二狗一脸青涩涩的笑容,但也很快没了踪影。
月华走后,二狗看了一下四周,他眉宇间一闪一闪的落着纠结,只是草草的写了几笔,就又停下了。
这堂无声的课,该是有声的。孩子们心里的律动去到了飞驰着的笔头上在划动着,他们都把自己写在了纸上,又很是小心的保护了起来,这般爱惜的样子,怕是只能将秘密给到信任的人手里。
在快要下课的时候,月华收起了学生们的作文,她允诺他们自己一定看完,并且不会将他们的秘密透露给别人。而后,她才有了离开的意思。
教室外的杨白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此时早已躲到了门的侧面。
他在看到月华准备离开时候就藏在了这里,但他也没真想走,只是还保持着一贯的磨蹭。
或在他另起了谋算,只为自己在心里辩解了个在场的证明。
月华走出教室后,她也注意到了把自己贴在墙上的人。
他的脸上挂着鬼祟的样子。
月华先是惊讶了一下,而后才欲止又言的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只是,杨白总能在女人面前占些上风,还未见她说完,杨白同样的疑惑就先出口了,“你怎么在这儿”。
这该死的巧合,让两人都不自觉的笑出了声,只是声音里,都还有着小心。
杨白显得尴尬的笑了笑,又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你怎么在这儿啊”。
疑惑里总带点轻柔,让人听着难免觉得舒服些。
这份轻柔落到了月华的脸上也有了别样的意味。
她脸上只是强挤出了一份笑容的回道,“我在做以前做过的一件事儿,就像在阅览室里一个人收拾书一样”,说完,她将目光给了杨白,而后,她的眼神里多了黯淡。
“我...是哪里做的不好吗?”杨白没有听出月华话里的含义,可他的语气里也带了自责的味道。
月华没有回答杨白的问题,只是轻笑的作了回避,而后她就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你是来找二狗的吗?”,说完,她又笑着补了一句,“这孩子,给自己起了这么个笔名”。
“嗯,对....笔名?他不就叫二狗吗?”杨白秃噜嘴的回道,说的时候没见他带几分脑子。
可这份不假思索的问题,似带了一个人根处的成见。
杨白的疑惑,在月华的脸上见了端倪的样子,她的脸瞬间的冷了下来,她盯着杨白冷冷的说道,
“这个名字落在这个贫穷的地方,你是不是觉得很合理啊”,说着,她给到杨白的眼神里也有了质问的味道。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杨白显得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他也没说话。
月华脸上有了一丝冷笑,像是埋藏了很久的问题遇见了答案。紧接着,就听到她说道,
“昨天,二狗来找我,将你布置给他的作业给了我”,在说的时候,她特意在说到二狗的时候加强了声调。
杨白感受到了这股冰冷,似在以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让他觉出了两人间的鸿沟。
他突然明白了月华刚刚话里的含义,这般的迟钝让他想要去解释清楚,可最终在落出口的时候,又让他换了面貌,“他...为什么给了你”,在他说完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只能往别处落了,又有了逃避的样子。
“我以为你要说点别的”月华盯着杨白说道。
杨白没有回答,他脸上露着谄笑,不敢去看月华。
“他跟我说,你是支教老师,有一天会离开,他不想把他的故事给一个外人看”,
月华说完,她脸上似是轻松了些,起了几分笑容,却也难看。
这才是两人间的鸿沟,一个最终会离开的人,且看起来没打算留下的人。
而后,月华就准备离开了,只是在经过杨白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总是不自然的,也落了一道难听出语气的声音,
“你也~快走了哈”
杨白怔怔的站在了那里,他没有去送月华,现在哪怕是目光,他都落得忐忑。
一直在楼道里响起了下课铃声,他也只是在那里站着。
他呆呆的看着二狗从教室里出来,从他身边经过,他都没有去阻拦,只是让他走了。
似是这次的目的,又变成了他与自己的谈话。
月华回到寝室后,她坐在床上,眼里多了眼泪。
这次的眼泪她没流给一个男人,像是为手里那一捧写着秘密的纸片子而落的,也更像是为她自己流的。
那摊在床铺上一张张的纸片子,有着他们诉说的憧憬和苦衷,
-
“当月华老师的音乐响起时,我觉得自己像只小鸟,飞在丛林,掠过花海。可当一切都没了的时候,母亲的声音就又出现了,她告诉我,听话,要乖,然后就没有了。
我不知道为何要乖,又为什么要听话,飞着不好吗?
.......
这该死的生活,又把我锁了起来,门锁上写了听话两个字,我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李冰无奈脸的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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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好好学习,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不知道学习能让我变得多么聪明,只知道有一天,我能靠他离开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
哪怕只是要饭,我也不想呆在这里。
.......
但颇有自知的我,仿佛看到了工厂在向我招手。
——王强笑着说
”
......
似是刚刚杨白的出现,让月华想到了什么,她在这一堆的纸片里翻找了起来,好半天,她才捏起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也只是落了几个字。
“
外面很好,只是不属于我,挣扎多了,只看到了父母的苍老,我也只能选择闭嘴了。
人生第一课,学会如何闭上嘴巴,接受一个不再向他人索取的自己。
——二狗说
”
一张落满眼泪的脸上,在这些孩子的诉说里有了新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月华的脸上起了笑意,这份笑意里,含了可见的心酸和无奈,却也多了理解。
只是这份笑和理解相当,让她看到了一群灰头土脸的二狗,同样也沉默着可爱的二狗。
或许,此时的她还不曾察觉,在她的心里萌芽了一粒种子,有朝一日她将要为这群孩子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一粒母性的种子。
而这粒种子,也同样去了别处,落成了思考的模样,只是初见成效的让他对自己的“旅行”有了反思。
“我究竟干啥来了?”
这个疑问困扰在杨白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一个人,站在操场,望着天边那将逝的云朵,渐渐的,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