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头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细头父亲完全没有了整个右手掌。
电灯进了各家各户。大多数家里买了电视机。晚上的时间,孩子们都在家里看电视。
中国队出现在奥运会,课间,同学们都在议论摘金夺银的事情。觉如和细头大多插不上嘴。偶尔也去同学家里看。但去多了总有点不好意思。
觉悟向觉如夸下海口:“哥会给你买一台大大的电视,彩色的!里面的人和真人一样高,外国佬的眼睛是蓝色的。”
到了晚上,觉如还是去细头家的多。细头一家人到了晚上还在剁菱角。
初夏,天还没亮的时候,细头的父母亲早早地起床,跟着摘菱角的队伍下湖。无论大小水汛,菱角总是有的。这随水生长的菱角哺育细头一家。
一把插瓢绑在细头父亲的右手,细头的父亲学会了用左手采摘菱角。菱角躲在菱角秧的下面,把菱角秧翻过来,用手指一个个地把菱角掐下来。只用左手的确不方便,细头的父亲的手掌全被菱角的尖锐的刺头扎满。
捞捕的活基本都做不了,细头的父亲咬着牙齿坚持了下来。摘菱角是妇女干的活,只有左手掌的细头父亲慢慢做到了最好。
五个手指每个都像是被赋予了灵魂,彼此之间默契配合,一大把一大把的菱角被扔进绑在右手的插瓢,被插瓢扔进船舱。
菱角像莲船,两头尖尖的,比起采莲船,菱角的两头更尖,直到尖锐成菱角刺。
吃菱角就有点难了。咬菱角有一股涩涩的味道。那是菱角壳的味道。菱角入口很难避开菱角刺,嘴巴往往被扎破。
刚出水的菱角无疑是美味的水果。甜糯里夹杂青涩。嫩菱角可以用手指剥开。细头告诉觉如,嫩菱角是嫩绿色的,容易用指甲剥开。就像我们年龄小容易被欺负一样。
嫩菱角通常是当作水果样的吃。那年代,而水果是不大被需要的。老菱角可以当菜。可以当杂粮,当然可以卖出钱来。
细头家摘回的菱角里很少有嫩菱角。有少量的嫩菱角也是被误摘下来的。
要剥开老菱角必须要用刀。刀通常磨得锋利,老菱角的壳已经木质化得严重,有木头的坚硬。
就是锋利的刀刃,也得用力剁下去。
剥菱角米被说成剁菱角就是这样来的。
熟练的剁菱角工,第一刀就能仅仅刚好切下菱角的一面,并不多会削去一点菱角米。第一刀也不会把菱角壳完全斩断,而是留下一点勾连,用刀按住把另外的一面用力的撕扯下来。
觉如见细头父亲剁菱角,细头父亲特地让铁匠给他打了把特殊的刀。刀把就是细头父亲的右臂。细头说,刚开始的时候,手的截肢处经常流血,直到长出一层层老茧才算把刀“握”住了。
菱角米从细头父亲的手下,从菱角里不断被剥出,脚下的簸箕里菱角米逐渐地堆积了起来,形成一个小山包。菱角外面有一层包衣。包衣被破坏了,菱角米很快就会变色,由绛红色逐渐变黑。变黑的菱角米没有卖相,也卖不起价钱。细头父亲剁的菱角米外面的包衣完好无损,即使到了第二天早上,菱角米还是雪白色的。总能多卖几分钱。
细头家全民皆兵,摘菱角的季节,只听得家里剁菱角的刀磕打板凳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家人在这起伏的刀声了孕育希望:细头、水红的学费就都在这里了。
开始剁菱角总会把菱角米剁碎。碰到特别卖不起价钱的时候,比如说比白菜价格还低。细头家才会吃菱角米。
菱角米下面是最好的吃法。在下剩米饭比面条好吃。但是用菱角米下的面条总能把细头的肚子撑爆。开水先下锅烧滚烫,放下菱角米再次烧开,然后在下了面条。等面条煮透了,老菱角米已经是皮开肉绽,汤色是能刺激人食欲的水红。
“真鲜!”细头的父亲说。这还是没放鱼进去的。
这种鲜不同于鱼鲜,这种鲜是菱角米的淀粉和麦粉恋爱出来的结果。
“要是放条鱼进去就更好了。”细头说。
“不要说是鱼,就是鱼翅和燕窝只要你想吃都会有,但你要像觉醒哥哥样会读书。”细头父亲瞪了眼细头。这才想起来觉如。
“觉如,你也去灶上盛一晚吃啊。”觉如像听话的士兵得到了命令。快速跑到细头家的厨房。
这个暑假觉醒考取了青鲤生物系。
全县轰动,整个下剩都轰动了。曾经狠狠地瞪过觉醒眼睛的队长,见到觉如一家仿佛客气了起来。
渔民们都在议论:
“直松安葬到好风水了。”“面向青山背靠湖,我去看过了,那地方就是这样的。”“坟头有两棵笔直的竹子,起先不起眼,现在挺拔的很。”“不会出两个人才吧。”
觉如感觉到队长看到他脸上有了笑容,老师经常让他发言。
人们还在议论:
“教授都穿西装,打领带。皮鞋擦得锃亮。”“听说还有佣人的哩”“吃的,喝的更不用说。”
下剩主要还是渔业为主。也响应号召围湖造田。大港被围出了一块,称为大圩。大圩里插上秧苗变成了水田。大港不大,大圩很大。
农业生产被抓得热火朝天。宏忍就在这里摆渡去大圩做农业的人。
寒暑假,觉如会跟了宏忍去渡船。觉如有时觉得这没有帆,也没有棚的渡船像极了菱角。菱角两头小中间大,渡船也是的。菱角尖尖的两角像极了船的头尾。
觉如带了作业和书本。大多数时候觉如像一条在晒太阳的懒猫烂狗。白云在蓝天漂游,宏忍在后面努力地趟桨。来往的过渡客很多,宏忍基本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身体一前一后的摆动。风浪大的时候,觉如也会拿起竹篙,撑竹篙以帮助太过吃力的宏忍。
等从此岸划到彼岸,过渡客往往会丢下两分的硬币,甚至留下一个瓜果,一根甘蔗。
这是觉如最开心的时候,甘蔗的甜会伴着口水流到心里。或者是一口瓜,那就不仅仅是甜还有满口的香味。
趁宏忍不注意,或者宏忍即使注意了,总有一两枚硬币被觉如收藏了起来。
下剩的那条小街上有个老太太卖零食。觉如会拉了细头去那里买上一把葵花籽,有时是西瓜籽。西瓜籽有很重的盐,这一点也瞒不过宏忍,只是觉如不知道。
水煮的毛栗和尖栗细头最喜欢吃。吃这些容易放屁。细头总是想办法积攒着“屁源”。让屁放出来有节奏韵律和高低起伏的音量。
屁有浓度的时候,觉如就会躲。细头就会追觉如,觉如就跑。
细头追,觉如跑。两人在你追我赶中疯跑,喊叫。喊叫出了快乐,也追赶走了时间。时间真快啊,觉如和细头不觉中长大,进入了雷池初中。时间像流水一样流进入了八十年代的时代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