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右走!”的命令在进入觉如大脑时,像进入了一块迷失方向的树林。觉如感觉自己在穿越陈家陂的那片毛刺岭。浓雾弥漫,觉如满头大汗,完全迷失了方向。
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觉如满脸通红。
分不清左右的情况,在直松去世后不久,刚上小学的时候也发生过。
觉如感觉糟糕透了。这次的糟糕,觉如恨死了那像裂开嘴在笑的破布鞋。
去大圩干农活的人越来越少。尽管大拼的鱼获急剧减少,但下湖的收入远远高于下田。几乎没有过渡的人,宏忍几乎收不到渡费了。三只渡船剩下两只时,搭乘宏忍渡船的人还是少的可怜。
摆渡度生活这件事只能结束。
摘菱角、挖藕、剥虾仁、做网、理乱丝......宏忍给自己开辟了几个战场,始终在各个战场间不停的转场。
觉如感觉到和妈妈见面越来越晚,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宏忍甚至都没感觉到觉如已经没鞋子穿了,勉强能套在脚上的一双鞋子已经裂开了一个大口也没被发现。
觉悟学会所有的木工活时,发现自己很难离开王木匠单独干活。渔民已经习惯在师父的船厂买船。剩下一点点修补的活,醒悟掂量了下,不足以养活自己。觉悟只能看着为生计奔波的母亲干着急。
觉悟也考虑了置办大拼的事。
不觉中,坐收渔利的事情逐渐在变成碰运气的事。大拼普遍大渔获的事很快就过去了。或许是鱼类在躲避迷魂阵中变得聪明了,大多数大拼并不能总有收获。
但大拼实在是太多了,鱼儿也不能总漏网。
有时,渔家碰运气也有大的渔获。这种时候毕竟少,渔获少的时候,小鱼小虾都不得放生。
看到渔获跳崖式的大起大落,觉悟也没了信心。
家里没有电视可看,觉悟把师父榨剩下的一丁点时间全扔在油头那儿了。
觉悟真没把觉如放在心上。
基本上,觉如把放学后的时间放在细头家打发。细头家新倒了水泥地面,像觉如家还是泥巴地面的人家已经不多了。以往放在门里的鸡笼看似和水泥地面不相称了,遗弃在门外。里面已经没有鸡。鞋子破了的觉如看见鸡笼上面有一双胶底的布鞋,很新,样子又好看。这双鞋,觉如几乎没见过细头穿过。
这天夜里,觉如在细头家看电视看到大半,霍元甲正打斗得精彩。觉如说要回家时,细头还沉浸在电视剧的情景中,头都没抬一下。
鸡笼笼罩在夜色里,觉如清晰地知道那双鞋子的位置。它静静地似乎等在那里。觉如犹豫了一下,很快把那双鞋子塞进了上衣里。
第二天一早,细头约觉如上学。觉如已经到了学校。第一节课的课间,同学们放鸭子样涌向操场,觉如静静地呆在教室;第二节课的课间,觉如还呆在教室。课间操的时候,老师见觉如还赖在座位,就催喊觉如。
同学们发现觉如几乎不会走路了,慢得像一只移动的乌龟。每走一步,就要紧紧皱一下眉头。
细头发现了那双鞋。看起来眼熟,又不能肯定是不是前些时候妈妈买小了没给穿的那双鞋子。
班主任石老师走上前去,把觉如搂在自己的大胯上坐着,脱下鞋子。看到觉如的脚肿胀像一对发酵得很好的大馒头。
“你妈不知道你正在发育高峰吗?这么小的鞋子怎么穿得得啊!”一大滴的眼泪从石老师的眼角掉了下来。
放学后,觉如慢慢地跟在细头的身后。细头掉过头扶起了觉如。两个小大人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觉如的脸红了一路。
送觉如回家后,细头赶紧奔向他家的鸡笼。
什么都明白了。
细头和他妈妈说了这件事情。细头的妈妈也掉下了眼泪。
这夜,觉如没有去细头家看电视。一直等到宏忍回家。等宏忍一回家,觉如说:
“妈妈,我当小偷了!”
觉如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宏忍听,等候宏忍的发落。宏忍既羞愧又难过,收起眼泪:“是妈妈的错,我保证明天一早你就有新鞋子穿!”
翻箱倒柜。宏忍找出了一双鞋底,比了比觉如的脚,又换了一双。宏忍在心里再次责怪起自己的粗心,孩子的脚已经长这么大了,自己居然没有留心。
等找齐了针线,宏忍坐在觉如的床头安静地做起鞋来。宏忍有一手很好的针线活。直松在的时候总爱穿宏忍做的鞋子在人前显摆。显摆后又总爱把回头率和大众点评一五一十地说给宏忍听。直松走后,忙碌的生存挣扎让宏忍淡忘了与直松的甜蜜生活。
夜很静了,觉如深深地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在这难得的静夜,宏忍也算有了一点思考的时间。
直松走后的这几年,有很多说媒的找过宏忍。宏忍一直没有松口。孩子们还太小。主要是摆渡还能勉强应付一家人的生活。如今渡船没了。干着疲于奔命的零散活,看起来也能把饭吃上。但是,觉悟眼见着到了讨媳妇的年龄,老师都说觉如也可以走读书这条路,这都得用钱啊。
关键是这几年眼看着一家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自己就像是掉队的孤雁,离大部队越来越远。
这三个孩子,唯一让宏忍放心的是觉醒。前几天写信回来,说国家准备让他去美国留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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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觉醒,宏忍舒了口气,扭了下酸痛的脖子,继续飞针走线。
等觉如睁开眼睛,一双新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床下。觉如感觉脚完全不疼了。
对觉如来说,这是完美的一天。这种好心情持续了好久。
直到这之后的一天晚上,觉如发现堂屋大方桌上面新换了灯泡,灯光正下面坐着一个穿了一身崭新的绿军装的方脸男人,还有一个中年妇女。这个妇女细头曾经指着她的后背说:“她是个媒婆!”细头神秘地问觉如:“你知道媒婆是干什么的吗?”觉如反问。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又隐约地知道。
宏忍也在桌子旁。
见觉如进来,方脸男人讨好地对觉如一笑。觉如像挣扎了一下,又不知道到底是挣扎什么。觉如挨着宏忍,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觉如沿着方桌子的大腿滑到了桌子底下。上面的说话声,像是夏夜无数蚊子的嗡嗡声。觉如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小,小到回到无助的小小孩。
打起精神,觉如完全能听得懂桌面上的话。觉如只是不想听。
觉悟也穿着一身的绿军装,只不过是全解开了上衣扣子。觉悟进门时,把敞开的军装上衣前片往腰后一甩。冲着媒婆说:“王姨,上次我让你说的媒呢?”
觉悟很少有这么早回家的。他这风风火火回来后的一句话把宏忍的脸烧得通红。
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方脸有点坐立不安。
媒婆讪笑着对着觉悟说:“兔崽子,你才多大哩!”
觉悟并没有理会她。
“我弟呢?”觉悟像是找觉如,也像不是找觉如。又问了声:
“我弟呢?”
觉如这才从桌子低下爬了出来,大声说:“在这哩!”
觉如一下子感觉了高兴了起来。
觉如告诉觉悟:“你知道吗,今天我植物考了110分。总分才100分,你知道我是怎么考的吗?”没等觉悟回答,觉如接着说:“是一道考叶序的题目,全班没有一个人做得来,我不但做对了,而且我把每种叶序都画了出来。题目并没有要求画的。老师几乎花了一节课的时间表扬我,说我听课的时候眼睛发光哩!”
觉悟就要扒开觉如的眼睛看。
“我看看,我看看,都一个妈生的你的眼睛怎么就这么亮!”
觉如就跑,方脸男人紧紧盯着觉如的鞋子看。
“还能看到做得这么好看的手工鞋。可惜,我前世还是没修到啊,缘分看来还浅了点。”
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外面走。媒婆也跟着起身。
到门口时,媒婆说:“觉悟那兔崽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呢?”觉悟听到了,大声说:“向右,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