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学到了学到了
中军已安,驾前无虑。
高公公他大手一挥,示意众人退下。旋即给左右示了个眼色,让两位随从将那位银袍少年带到近前来,晚会要问话,不出意外还会有大赏。
亲兵们包括之前支援出去的,大多赶赴了过来,正慌不迭地一个个言己罪。身居高位的高公公御人之术一向老道,他摆摆手,反而还安慰了一众亲兵将士,并言杀敌有功者倍赏,众将士无不感恩,跪倒了一大片。
赶赴过来的俞祖铭因为有大功,被高公公点名带到近前。今日一役,正面的战场上,无疑他的功劳最大。正巧监军大人在此,这位实际上的辽西一带“组织部长”兼“财务总监”,是唯一真正被崇祯皇帝信任的。如果高大人亲自铨功的话,说不定,数年未曾累功叙职的官阶也能上升一阶。
马泽宇为他高兴,父亲也说过,俞叔是将门虎子,名将之才。
俞祖铭丝毫不在意这些,身旁原先待他冷淡的众武官即使不断恭维称赞,他的面上仍然无甚表情。正巧马泽宇被带上近前,他和马泽宇离得近,于是悄悄走上前,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刚刚赶来之时,他也正好见到了马泽宇乱军之中的惊艳出手,这才令他不由大感欣慰。
马泽宇笑着躬身回谢,只是那笑容之中,多是无奈苦笑。要不是中军那帮人把我的部下顶在最前面当肉盾,他才不会显这一手,而且,因为父亲的往年经历,他可不敢和宦官掰扯上关系,不然回去让父亲知道,肯定要挨暴栗子。即使他已经长的比父亲还高了半截头,也算是个少年郎了,仍然十分惧怕。
小时挨揍,都会哭着抱起脑袋跟母亲说:“窝头婆嘞,窝头婆嘞!(十三岁,在河南待了一年剿匪子,刚重新学语的时候,不仅会娘亲的浙江话,还会一口流利的贺楠话)”
这一世,他的基础条件给的还行,二世的父亲虽是一介书生,写得一手好字不假,但不但不文弱,而且还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西北大汉,体格大,也是个将近一米七八的秦人大个子。孔武有力,精善木工活(祖上木匠出身,累数代手艺之盈余才换得百亩薄田,成为一个耕读世家)。
加之马泽宇从小锻炼,十二岁就开了筋骨,后面跟着三世的父亲,日子虽清苦,但母亲一手好厨艺,精通膳食烹饪,马泽宇的营养从不差,即使他拔个晚,但17岁未满的年纪,骨骼还未定型就已经长到5尺6寸半,接近一米81的个子,可父亲还是把他当孩子揍,手指一点,就算母亲撑腰,明知自己没错的马泽宇,再嗷咧也得乖乖低下头,接受暴栗。
中军这里,这帮死士全都折在这这里,明军损失也很大,亲兵伤亡一百五十(阵亡63个,重伤89),余下全都挂彩,这都是第一波阻击时那二百五十名亲兵的伤亡,将近四比一的兵力对比,可想而知,这帮八旗重甲死士,何等骁勇。
当然,这里面有个体武勇的差距,更多的是八旗骑兵这波突袭太过意料,加之八旗部队骑术较好,完成列队冲锋的距离很短,双方刚一接触时,因为这股小部队已经完成全速冲锋,势能很快,亲兵大部分的战损,都是最前面几排阻挡势能而翻倒在地的伤亡。
那六十个执矛的杂兵,伤亡倒不大,看起来倒了一大片,不少都挂了彩,实际只阵亡了三个,重伤七个,其余都是不同程度的撞击伤和未伤及要害的刀伤,修养几月,不会有大碍。
整体的战局中,明军已经将战事进行到最后的收割阶段,厮杀声渐渐平息,后金中军带着小两千名八旗士兵慌不迭地跑路,落下不少辎重牲畜,仅剩下两百个断后的八旗兵,也在两翼明骑的包围下,被绝对优势的兵力分割包围,剩下的,也是十不存一,逃脱无望。
两刻钟过后,明军已经清理完整个战场。据侦骑报,那路八旗残余人马,头都不敢回,慌不择路地都跑出十几里地了,沿途落下无数牲畜辎重,中军裨将待汇总了各处将领主官的汇报后,拍马来至中军,和副总兵对了个眼神后,他躬身垂首,禀道:
“禀告监军大人,副总兵大人。
今日一役,仰赖圣上龙威和监军大人亲临前线之激励,我全体左协将士按中军先前部署,奋勇激战,初步简算,此战,我部共歼敌一千一百二十七人,缴获铠甲一千四百二十六副,毙敌战马一千六百四十九匹,俘获四百三十二匹,其余弓箭、刀斧、枪矛等军械和俘获牲畜等不计其数,依各总、哨武官汇报,我部伤亡……。”
高公公边听着战后胜报汇总,面上大慰,一边点点头不时和副总兵小声交谈着,一边让随从太监将马驾上,那六口大宝箱打开,准备现场发赏。
马泽宇在近前听着战后简报,心中有些戚戚然。明面上,八旗军大败不假,减员三分之一,大半辎重牲畜都遗落了,不可谓实实在在的栽了一个大跟头,回去不夺职削爵,也得狠罚。而明军这边伤亡也不小,阵亡五百多人,重伤接近六百多,轻伤员过千,实际敌我伤亡人数接近。
[重伤员和轻伤员不一样,古代战争中,是有军医的,但医疗水平和配额人数跟不上,重伤员残疾率很高,即使有部分能够痊愈,也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很难再有战斗力,一般战后要么被编为辅兵营干些杂活,要么就是拿些抚恤,退役归乡了,而轻伤员大多短期内还能恢复战斗力,一般对朝廷也不统计为战损。]
为什么言大胜,这是因为,明军伤亡里面,大部分都是正面战场上的步兵营将士承担的,古代养一名骑兵的成本,数倍高于步兵,如果是用步兵换敌方骑兵,确实能算是大胜。如果能每场仗能这样换伤亡,那后金也不会让明朝视为东北最强悍匪武装势力,是两百多年以来,仅次于“土木之变”后,崛起的大明北方第一边患。
而让马泽宇心有戚戚的,是在这所有统计里面,完全没有提他们杂兵营的伤亡,这一场仗下来,杂兵营可是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马,而且那一拨敌方回击的时候,要是马泽宇不出手,右翼那些捡拾弓箭的杂兵,至少大半都要死于女真鞑子的刀下。
虽然历来杂、辅兵和役夫对上都不纳入战损,而且高公公在此,更不会提及,最多就是之后会内部统计一下,发些粟米粮食慰问一下就行了。而且,看副总兵及一众高层的语气,貌似除了亲兵和骑兵营战马的伤亡,就连步兵营将士的伤亡,他们都没有多在意,本是砥柱,伤亡也是最大,应该表为首功,着重恩裳,却也是寥寥表过,无人问及。
“夫民如蚁,兵贱如畜啊!”
马泽宇叹气,一旁的俞祖铭且在忧伤,今日这一役,他的千余名部下,在正面战场上一次次直面八旗重骑的钢铁重击,不但是重创,更是几近失编,不仅折损了三百人当场牺牲,余下人员,全是伤兵,重伤员接近一半,包括他自己都是身中数创,血染袍甲,若是满桂老大人在世,怕也是心疼的流泪(满桂此人,当代有名历史鲜提,他爱兵如子,骁勇善战,深受将士信服,是能和袁崇焕并列相提的当代名将)。
两人正一阵伤感时,周遭忽然响起了一阵阵的喜哄声,声音很嘲杂,情绪很激动,两人恍然四顾,原来是一列列由队目、哨、总级的军官组成的受功代表,以各自总级编制排着队,接受中军高公公的功赏。
方圆百米内,密密麻麻排列的数千将士早就听闻过高大人喜欢就地发赏的习惯,远远瞧着这一幕瞬间如浪潮翻涌,不断潮喜起来,激动异常,不少什长和副队目更是踮起脚,够着脖子望这瞧。
马泽宇离得很近,明白过来后,往中军高公公身前一瞧,直感六团耀眼的光芒有些刺眼,他不禁搭了个手帘,那一箱黄橙橙的金瓜子(明朝喜欢用的小额金子,足色纯金,形似瓜子粒)和亮闪闪的五箱大白银,闪着资本主义的诱人光泽在马泽宇的瞳孔中熠熠闪烁,马泽宇咽了下口水,再次做了个深呼吸,高大人这一手真是好大的手笔,这六箱金银的价值,恐怕不下十万两!
[金银密度很大,影视剧里大侠随便一扔就是一块大银锭喊着让小二上牛肉那是扯,不说牛在古代是重要生产力,私自宰杀是犯法,单论两根手指大小的碎银就是二三两银子,够买三十斤牛肉(明末现今物价,一石粮食一两银,一斤粮十文钱,猪肉一斤70文,牛肉120文)了,你这托大一块银锭,少说也是几十两银子,你是让人家给你把牛端上桌么?]
马泽宇不是没摸过,像这一口银箱子,几百斤重,少说也有六七千两(古代一斤十六两,明朝度量衡,每两37克左右)银子了,至于那满满的一箱金瓜子,锦绣丝帛做内衬,满满的镶嵌在里面,整箱金瓜子,不下四百斤(金子密度接近银子两倍,金银硬度不高,性质柔软,但就算银子的同体积密度也比钢铁重很多,一立方米的纯银,就有十吨重!),折银也要七万两至少,今日哪怕是将对面全部留在这里,也是够发的。
马泽宇不是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但能在这些常年饱受克扣的辽西将士面前,能大张旗鼓的摆出来发赏的,还是第一次。
从天启朝孙承宗孙督师(天启帝师,辽东局势恶化,出任蓟辽督师,是辽西军团的创始人,后世评价很高,袁崇焕等人都是他的爱将)开始,成军十年之久,士兵欠饷闹事、因饿哗变之例年年都有,甚至殴打巡抚,逼得巡抚自杀(毕自肃,前任辽东巡抚,为官勤恳、廉洁,非常可惜)之事都发生过。
原本高公公带着“大宝贝”来督战的时候,他以为里面随便整点铜钱碎银就不错了。哪知高公公不愧为辽西军团幕后扛把子,听说崇祯皇帝内帑银(皇帝自己的私房钱)最大的配额,都给了他了,一个中等规模的野战对垒战,一出手也是大手笔。
当然,崇祯登基不久,随着魏忠贤势力的清缴,没有“搞钱能手”魏公公,他的哥哥天启帝给他留的私房钱确实不多了,这六箱金银的一大半,若说没有高起潜从八万多辽西将士手中贪的,那不可能,不过,高大人也是深谙庙堂之枢机,这些钱深刻发扬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道理。
你这一手,要是一般的部队,恐怕都要哗变抢银了,今日直接战后现场发赏,这种明晃晃的收买人心之手段,实在震撼了马泽宇一手,看这帮将士领赏后,回到方队中,手底下一群人急火火揣钱的样子,那火热的眼神,“狰狞”的面目,毫无收敛的大黄牙,马泽宇眼睛眨巴了几下,心中暗叹:
高公公,哦不为了尊重,今日还是叫你一声高大人,不管是收买人心还是代圣上施天恩等别的原因,光这现钱发赏这行为,怎么着也是大善的。
将士们出来混,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高公公可不像之前那些督师、巡抚一样,传令加赏什么的跟放屁一样,张口就来。平常军饷都拖欠,战时说好的赏银下了战场结果就是“分期付款”,口才再好,底下军士也不受忽悠,因此都是出工不出力,一遇战事焦灼,便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而高大人可不一样,看见人家那几口大宝箱没有,人家可是直接发现银。
权利从来不是从上令下的制约,权利是上下制衡,互相维系的体系,并不是官袍加身,登台高呼,底下的人就违令是从。
高起潜这人后世评价很差,马泽宇也不大看得上他,相比抬宝箱,他更钦佩左宗棠那种抬棺出征的血性,这种交战中,抬着大宝箱督阵的手段,在文官的评价中一向不好听,因为在他们这帮读圣贤书的文官眼里,有军饷加些许赏银就不错了,当士兵为国出征就要卖死命,哪能临战许重利,那是什么,一帮唯财卖命的雇佣军么,这跟边墙外那帮土匪有什么区别。
哪天要是没钱了,没了大宝箱,是不是底下军士都要跑了?
但这一手确实厉害呀,看这帮将士,那嘴咧地,笑容中不光是感恩戴德了,日后要是让这些人出死力,哪怕肉身去给高大人当肉盾,也不是没有可能。
马泽宇暗叹一声,学到了学到了。